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仪征侨寓之苏轼在仪征

  清代,仪征画家尤荫(尤水村)称自己的书斋为“石铫山房”,这是因为他家藏有一个苏轼的石铫(diào)(煮开水熬东西用的器具,仪征人叫水铫子,这个石铫子应是紫砂一类的陶器)。   尤荫于乾隆三十年()曾随果亲王出塞,著《出塞诗》一卷。后在和硕礼亲王家,跟亲王一起切磋画画。估计他喜欢显摆,没事儿把家传苏轼的石铫子拿出来把玩,又时不时地吹嘘,一不小心传到了乾隆帝耳朵里。这下乐极生悲,石铫子于乾隆四十五年被皇帝“指索”了去,尤荫无可奈何,家传宝物没了,思念至极,无以寄托,只好把石铫子画下来,“追忆作《石铫图》”。此恨绵绵无绝期,嘉庆八年(),尤荫又辑《坡仙石铫题咏》,记所失东坡煎茶器,寄托他的思念之情。

  《道光重修仪征县志》卷四十五《艺文志》的“集部”有尤荫的《坡仙石铫题咏》,记载了关于石铫子画的诸多文人十多首题咏,尤荫自跋卷末云:旧藏坡仙石铫,乾隆庚子,得归天府,成希世之珍矣。自抱足挛,不出七载。偶检诸公后先题咏,荟萃成帙(zhì)。外孙吴少镛为写一通,存于巾笥,以志仰止前贤之意。嘉庆八年癸亥闰月,春雪快晴,蓬门未扫。竹轩司马携茗过,询及往事,出以商订,遂付刻梓,贻诸海内博雅君子,少资谈助云尔。   可以想见,尤荫是多么怀念他的石铫子,谈起来都是泪啊。

  苏轼的石铫子怎么会传到尤荫家的?已经无从考证,但苏轼在仪征住过、饮过茶,确是有案可稽的。   宋代文人饮茶颇为讲究,欧阳修、米芾、梅尧臣、蔡襄、苏东坡这些大文豪都留下了一些咏茶名篇、名句。其中梅尧臣的“小石冷泉留早味,紫泥新品泛春华”堪称千古绝唱,讲的就是用紫砂陶壶烹茶。当然最讲究、最有创造精神的要数苏东坡了,他有两首煎茶诗:

其一《试院煎茶》蟹眼已过鱼眼生,飕飕欲作松风鸣。蒙茸出磨细珠落,眩转绕瓯飞雪轻。银瓶泻汤夸第二,未识古人煎水意。君不见,昔时李生好客手自煎,贵从活火发新泉。又不见,今时潞公煎茶学西蜀,定州花瓷琢红玉。我今贫病常苦饥,分无玉碗捧蛾眉。且学公家作茗饭,砖炉石铫行相随。不用撑肠拄腹文字五千卷,但愿一瓯常及睡足日高时。   这首诗是苏东坡申请外调时期写的。这期间,遇科考,他监试。诗中提到了“石铫”,而且与他“行相随”。

其二、《汲江煎茶》活水还须活火烹,自临钓石取深清。大瓢贮月归春瓮,小杓分江入夜瓶。雪乳已翻煎处脚,松风忽作泻时声。枯肠未易禁三碗,坐听荒城长短更。   这是苏轼被贬海南岛儋州时,亲自到江边用大小瓢打水,区别不同盛水容器,用活水、江流深水煎茶,体会不同凡响、清醇清远的味道。

  苏轼喝茶考究是有原因的,在他的人生中,曾发生过一件令他难忘的水事。那是他在京城为官时,一次回家接家属,王安石托他取点巫峡水煎茶,船从巫峡过时,三峡风景太美,苏东坡因为赏景而忘了在巫峡段取水,船到西陵峡时,他才记起取水之事,只好在西峡取水糊差,王安石何等精明,又善于品茶,当即发现,弄得苏轼无地自容。这件事,使苏东坡对茶、水、具等有了更深的认识。   根据帅国华《真州史话》,苏轼到真州来过三次,且有两次住在真州的时间还比较长。   第一次是宋神宗元丰七年()八月,这一年苏轼离开了谪居五年的黄州到了金陵,与两次罢相、寓居半山园的王安石相会,又应朋友之邀到真州小住,苏轼在给王安石的一封信中说,我开始想在金陵买田,以便时常陪您散散步,在钟山脚下养老,没能如愿。现在在真州一住已有二十多天,每天萦绕在脑海里的事,还是买田,这回不知道能不能成。在真州置业也蛮好的,如果买成了,我在真州安家,坐船来往金陵很方便,见到您就不是难事了。由此可见,苏轼曾打算定居真州。后来他另一个朋友滕元发任湖州太守,为苏轼在阳羡物色了一块地,劝他去宜兴定居,所以苏轼改变了在真州定居的主意。

  苏轼全家暂住在州学里,他本人还到真州天宁寺(楞迦庵)的僧舍里写《光明经》,隔壁的墙院内有一口水井,苏轼闲暇时打这井里的水煮茶,“喜其清甘”,感觉很好,为此井题名:“慧日泉”。他煮茶的用具,就是“石铫”。在真州期间,苏轼游览了一些园林,在游览“范氏园”时曾作《溪阴亭》七绝一首:白水满时双鹭下,绿槐高处一蝉吟。酒醒门外三竿日,卧看溪南十亩阴。   此次苏轼在真州二十多天,于九月初离开经润州去了常州。

  第二次是宋哲宗绍圣元年(),苏轼接连遭贬,先削端明殿学士,降为左朝奉议郎,再降为左承议郎知英州。六月,苏轼赴任途中刚到真州,又接到了第三个贬谪令,削去左承议郎,远徙惠州和儋州。作为流放人员不便久住,他让次子苏迨带全家人回宜兴,与已在那里的长子苏迈共同生活,自己只带二十二岁的三子苏过、妾朝云和两个女仆匆匆前往惠州。   第三次是宋徽宗建中靖国元年(),苏轼获得赦免北归,途中接到朝廷同意其“任便居住”的旨意。五月初到达真州,等儿子苏迨从宜兴来接,这次他在真州住了四十几天,最欣慰的是与米芾相聚,最不幸的是在此生病了。

  米芾当时正在真州任江淮荆浙等路制置发运司管勾文字。苏轼比米芾大十六岁,见了米芾的书法诗文赞不绝口:“迈往凌云之气,清雄绝俗之文,超妙入神之字。”这期间苏轼给米芾写了九封信、一首七绝,米芾则有五首七律。从苏轼的信中可知他的处境:从儋州北上,坐船一月有余,尤其是等待过闸的时候,水不流动、浮满腐物、暑气熏蒸、空气污浊,已在海南生活七年的他终于在六月初三病倒。病中写给米芾的信里说道,我吃饭就腹胀,不吃吧身体更弱,昨夜我通宵没合眼,坐在那里喂蚊子,不知道这样的日子怎么过噢。米芾见信心急如焚,立即要苏轼搬进东园疗养,并亲自送麦门冬饮子。苏轼甚为感动,作诗为记。《睡起闻米元章冒热到东园送麦门冬饮子》一枕清风值万钱,无人肯买北窗眠。开心暖胃门冬饮,知是东坡手自煎。这首诗被后人镌刻在真州东园清宴堂。

  苏轼全家六月十一日离开真州,十五日到达常州,寓居顾塘桥北孙氏馆,病情愈重,于七月二十八日病逝,享年六十六岁。

  关于苏轼在真州致病最终不治之事,仪征大儒阮元有专文考证,确认其病为“回头瘴”,阮元在《揅经室集》再续集卷六中,有《乘二礼芦洲船宿真州旧江口宋梅花院记苏公病宋梅二事》诗曰:宋代梅花得返魂,江船夜宿旧江村。苏公病卧真州日,终是回头儋瘴根。

  阮元写道,(笔者考证为道光二十三年。是年八月十三,刚迁居徐林门新第)秋天,看大好秋色,动了出游心思。就招呼礼祀洲上的船来到徐林门外,叫仆人们将被窝等抱上船,出发!太阳落山时,船到了三汊河,再行至三更天停船宿在太子沟,天亮后到新城旧江口宋返魂梅花院。   梅花院本来有宋代的梅花,已经枯朽了,但边枝后来复生,如今长成了大树。当地人都叫它返魂梅。云南常有唐宋老梅枯朽但孽生枝条复生以至数百年不衰这样的事,不足为奇,诗歌中常见吟咏。真州梅花院地处运河出入长江要道。北渚二叔(阮鸿)当初管理礼祀洲时,经常在这里住宿,还给他们题了“古香阁”匾,我也刻了“宋返魂梅花观”石匾,他们放置在准提庵上。如今,慎斋兄弟(阮先)也经常住在这里。   我联想到宋苏文忠公(苏东坡)得到大赦从岭南回来,到真州后得病了,米元章(米芾)送来麦门冬(一种草药),在东园饮药。他儿子希望他回到中州(河南),但他决意要去毘(pí)陵(常州)。现在想来,苏公此行住宿必定在梅花院了。苏公在海南儋州生活条件那么差没病没死,而一回到江南马上就病故,这是“回头瘴”啊。   我在岭南做总督,凡是要派官吏去琼州、儋州、泗城这些地方,都很谨慎。其实现在这些地方,瘴气已经比宋朝时轻多了,但官员们还是有不愿意去的。经常听布政司说,愿意的才派去,不愿意去的另行安排。那些地方瘴气真的很厉害,常听说人在那里时受了瘴气但没有感觉,一回到内地就会发病,病名叫“回头瘴”。今天尚且如此,何况宋朝的苏东坡!苏公在儋州中了瘴气当时当地没有发作,但过真州归常州即病故,这是“回头瘴”无疑。六七百年前的事情,因今天的情形,悟得古人的“回头瘴”与“返魂梅”的道理,我又在云贵做总督,联想起岭南的事情,所以写下这段话。可见格物致知,用一生来做也不能穷尽。

本文部分内容摘自巫晨《阮元仪征事》

巫晨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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